就是秋天_

wb:someautumn

一篇悼词

 

中元,我夫也。

我不懂文字,不知道如何写悼词,今日只说我心头所想。

我与他,自小相识,自然地订婚成家。

幼时孩童嬉戏,中元他就爱当将军,后来长成,总听到外贼的消息,进了私塾夫子又教得家国大义,他就少年白头,总攒着一股热血。后来,国没了,四地都是军阀,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中央政府,他去参了军,又写信给我,大发脾气,他说接到的命令总是撤退、撤退,枪弹也不够用,上峰教他们不要恋战,可是谁来怜那些被军队抛在后面的百姓呢?

他升军官时,被派去德国,是我陪他去的,同去的还有几家眷属,住在一栋屋子里,大家热热闹闹。丈夫当学生,每日要去上学堂,妻子们也学了几句简便的德语,去买菜,有时也买买花,和房东攀谈几句够用了。

我们第一次走出国门,去到了洋人的世界,也总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,那边也不太平,睡到半夜时常能听到枪声、炮声,房东就在楼下叫嚷着喊我们躲去防空洞。不真实大概在,那不是我们的故土,我们总觉着生死都是要在故土上才能发生的,就蒙上枕头继续大睡。

他是军官学院里最勤奋的学生,外语底子好,又非常勤勉,他在学院半年多,样样都是第一,中元在哪里都是好学生,也乐在其中,教官听说他来自中国的官宦人家,祖父还是留着辫子的清朝遗老,很是不相信,在他们的新闻里,腐朽的清王朝,蛀虫就是庞大的官宦家庭,家庭里的儿孙都长着一副抽鸦片的蜡黄脸色。

他一向是寡言的,但下学回来,总要和我兴奋地谈起今日所见。那么好的武器,他总带着像孩童一样的愉悦谈起,在阳光下一列列排开,都是刚从工厂里运出来的,仿佛还带着炼钢炉的炽热,都是要嗜血而归的尖兵利器。只是很快又低沉,那么好的武器,只希望自己有从前看到神话里能收起一座城池的那种百宝囊,他要把这些都收进囊里,然后我们快快回家,把它们带到华北的战场上,让战士们不必再背着烂铁逃命,和这些足以酿成噩梦的枪炮一起,嗜血而还。

我们不怎么谈起故国。在故土的时候只有长久的忧愁,在那边还有短暂的,可以逃避的一点快乐的时候。只是这快乐,很快又被不得不想起故土的忧愁所吞没,他一直是个忧愁的青年人。

从那时起,我便有种预感,我的中元,大概不会和我白头,非不愿也,是不能也。他的心太沉重,不能忘掉中国四万万同胞,他当兵的时候,就冲锋在第一线,他当上将领,更是做第一个冲锋的。倘若能马革裹尸还,便是上天眷顾我了。我的中元,享不到子孙绕膝之福,为他哭的就是他的同袍了,倘若有民众因他的死,受到些鼓舞的志气,落下些泪,他只觉死之甚哉!幸哉!

所以今日,我心头悲痛竟不抵这预感第一次浮现时万分之一,实在是已预演了千万次,他参加过多少场战役,我就在电话旁守过多少个日夜。他此番回来,手中还握着一柄枪,我把它送给同行的小兵了,他力竭之时仍紧紧握着枪把,一定不希望它与自己一起归于尘土。

我与他没有兄弟,和他一起固守山河的将士,便都是我们的兄弟。我们没有孩子,因战乱飘零不得父母眷顾的孤儿,便都是我们的儿女。我们的父母还都在湖南,山水迢迢,音讯不通,临老漂泊无人侍奉左右的老人家,便都是我们的父母。我是要这样纪念中元的。

我与他相知二十余年,是妻子,也是知己。今日,我和你们一起送别他,请你们不要说他是英雄,他从不信报纸上刻的人物,如果真的要纪念什么,就请都记在心里,记住他来过,记住他为何而去。


【写在后面:我去看了八佰,意难平的点在谢晋元最后的死亡不在战场上。

用了中元这个名字之后,发现有些惨兮兮的鬼气。

所以这篇不对应任何真实生平,实在是信笔写来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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